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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 故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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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軍是七月攻陷龍州而不是七月開始進攻龍州,我的記憶出錯,導致從第二十三章開始在戰事方面敘述有誤,日後會稍做修改,但主要情節無礙。祝讀者閱讀順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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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上起來,梁冬哥給陳懷遠穿軍服,才發現風紀扣掉了。

陳懷遠見梁冬哥滿屋子找口子,滿不在乎道:“別找了,掉了就掉了,有什麽好找的。我還嫌總扣在那裏勒得慌呢。”

“也不知道後勤那邊怎麽了,新的軍服到現在還沒發下來。”梁冬哥忍不住抱怨了一句,“一定要找到,這次開會,師座你要再穿得跟叫花子似的到委員長跟前,我這個侍從副官就只能引咎辭職了,你看看別人……找到了!”梁冬哥在衣鉤下面的地上看到了扣子。

“那群草包,穿得好看頂個鳥用,馬糞蛋子皮面光。”陳懷遠不服氣地哼哼。

“不管是什麽蛋子,反正我是您的侍從只負責您的皮面要光。”梁冬哥伸手去脫陳懷遠的外套,“師座,把衣服脫了好讓扣子補上。”

陳懷遠也任性開了,捂著衣服死活不脫。梁冬哥無奈,只好拿著針線直接在陳懷遠的領口縫。

本來梁冬哥是一點針線活都不會的,但是人在部隊,沒有什麽男女分工幹活這種事情,什麽事情都要自己來。現在物資緊張,別說什麽武器了,軍服都拖了好幾月不見下發。再說,就現在這偷工減料的衣服,能撐得到下次發新衣服的時候嗎?明顯不能。衣服破了怎麽辦?自己補唄。看看人胡滔,有幾兩破布就能自己做衣服穿了,打個補丁縫個扣子,一學就會簡單得很。

梁冬哥朝著東南方向的窗戶,湊近陳懷遠的領口,歪著腦袋小心地縫著。差不多了,打上個結,然後把嘴湊上去咬斷毛線。毛茸茸的頭發掃在陳懷遠的下巴上,癢得陳懷遠覺得有一百個爪子在他心裏撓似的。

“冬哥……”陳懷遠的聲音有些低啞。

“嗯?”位置不太方便,沒咬斷。

陳懷遠慢慢地收攏雙臂,把人圈在自己懷裏。他覺得自己快瘋了,如果待會兒梁冬哥拿針紮他脖子他一點都不會感到意外。

“讓我抱一會兒。”說完,陳懷遠感到懷中的人僵住了動作。

梁冬哥直起腦袋,和陳懷遠四目相對——他現在只比陳懷遠矮了點頭皮,已經差不多高了。

梁冬哥才對上陳懷遠眼睛,被對方眼裏映出的自己嚇了一跳,馬上低頭垂下眼瞼。

陳懷遠摟著梁冬哥的手在他背上緩慢而癡纏地游走。

似乎能感受到對方輕顫的睫毛掃在臉頰上,鼻尖劃過產生戰栗的觸感,還有對方溫熱的鼻息,以及粉色的……

“嘶……”梁冬哥忽然從陳懷遠懷裏掙開。

“紮到了?”陳懷遠關切地拉過梁冬哥的手要查看,只見梁冬哥的右手食指指尖正在冒血。

“我沒事。”梁冬哥把右手抽回,伸出左手把已經被咬斷線掉在地上的針拿起來,“師座,我先去消個毒。”不等陳懷遠回應就跑出門去了。

陳懷遠看著梁冬哥離開,不知怎麽又想起了李驛的話——梁冬哥這人不簡單。是啊,他是不簡單。他如果簡單,怎麽能輕易從梅浩國的人手下的控制中脫身,怎麽能在對峙的時候把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,怎麽能不動聲色地幫助自己招攬李驛?陳懷遠忽然意識到,再過幾個月,梁冬哥就要滿二十周歲了。雖然他的臉還是圓圓的帶著少年的稚氣,但他早已經不是個“小伢兒”了。梁冬哥很聰明,也從來不掩飾自己的聰明,只是,自己好像總是忽略他的聰明。

如此親昵的相處方式,冬哥真的是一點都不懂?每次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掙脫自己的懷抱,都是巧合,還是說……

他是故意的?

陳懷遠看著梁冬哥慌亂間離開還未來得及關好的門,下意識的撫上領口的扣子,怔怔出神。

事後,梁冬哥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,也沒有什麽不對,一切照常。陳懷遠雖然有些疑惑,但也無可奈何。

陳懷遠的幾個手下裏,呂方丹沈穩,胡滔寡言,過去梁冬哥粘得最緊的就是戴彬。沒事經常跑去戴彬的團裏,都是以送電報的名義去的,但基本一去就大半天回不來,不是纏著戴彬給他上軍事戰術課,就是死活要跟著在部隊一起訓練。更何況戴彬跟梁冬哥的關系本來就好,加上又年齡相仿,兩人意氣相投,戰事稍息的時候,哥倆還老在一起偷酒吃,最後都醉成爛泥被被人扛回去。好在梁冬哥酒品好,不會耍酒瘋,醉了就迷迷糊糊將睡不睡的樣子,弄得陳懷遠後來有空也愛逗梁冬哥喝酒。一來二去,梁冬哥的酒量倒是見長,以前剛跟著陳懷遠的時候是標準的“一杯倒”,現在怎麽也能撐過三五杯了。

昆侖關後,陳懷遠被李亭宇挖了墻角,戴彬被拉去給李亭宇當他手下的榮譽第三師師長去了。梁冬哥一時間沒了可以粘的人,在陳懷遠身邊倒也乖順。可這下又來了個李驛,脾氣性格頗對梁冬哥的胃口。李驛雖然覺得梁冬哥這人太聰明不好對付,但聽人幾聲“置騎大哥”喊下來,也飄飄然地給梁冬哥當起了“大哥”。梁冬哥一想,反正陳懷遠那邊有餘珊珊呢,也就毫無心理負擔地跑去跟李驛廝混了。氣得陳懷遠每次部隊有行動,第一個就把李驛的部隊甩出去。不過行動多就有借口好升官,就在幾個月的時間裏,李驛生生地被陳懷遠從中尉營長升成了預五師補充團的中校團長。

差點忘了說,李驛現在化名李志奇,胡滔幫忙給做的假,檔案裏寫的是湖北講武堂一期學員,年齡也多算了兩歲。

“志奇大哥!志奇大哥!”

李驛正要去視察新兵,老遠就聽到梁冬哥的喊聲,無奈地轉身看著從遠處跑近的人,喊著回道:“回去回去!回師座身邊去!老子今天沒空!”

“志奇大哥!”梁冬哥喘著氣在李驛跟前撐著膝蓋站住:“呼……呼……我,我聽餘姐說你要和彭團長去新兵營,呼……我也去成不?正好我要給彭團長送電……”

“得了吧,他彭玨又不是陳懷遠,用得著你梁秘書親自送電報?”李驛笑著打斷道:“回去回去,被師座知道了我又要被他念叨。你小子太閑啦?一群比你都小的新兵蛋子有什麽好看的。”

梁冬哥笑道:“比我小我才要去看。天天被師座當小孩子,我得多找找當大人的感覺才行,反正現在手頭也沒什麽事。”

“你小子!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。”李驛聽了忍俊不禁,雖然算不上理由,但想想,反正自己也從來沒拂過梁冬哥的意思,也就順著話茬應下來了,“算了,你就跟著吧,回頭被師座白眼了你賠我點酒就是。”

“行,沒問題。”梁冬哥狡黠道:“我去偷師座的酒,陪你喝就是。”

“嘿,瞧你摳門的。”李驛大笑著拍拍梁冬哥的肩膀,“新兵營有點遠,一個來回就要大半天,這次準備在那邊過夜,你先回去跟小餘交代下,免得師座找不到人回頭又跟我急。”

“餘姐做事向來滴水不漏,不用我交代。”餘珊珊比梁冬哥大三歲,自從靈水的事情之後,梁冬哥就開始叫她餘姐了,“至於宋仁,為了防止穿幫,我出來前我就已經跟他說我去城裏看漂亮姑娘去了。”

“臭小子!”

餘珊珊坐在桌前,看著新到的情報燒成的灰燼,煩躁地拿起鋼筆不停地轉。

梅浩國抓起來了,但還沒來得及撈走他在南洋的資產,日軍就調軍南下攻占越南。本來梅浩國已經被情報部門鎖定,情報價值已經消失殆盡,臨陣急著抓他主要是為了他本人在南洋的資產。這麽一來,還真是功虧一簣。現在財政緊張,國府現在說好聽點在開源節流,說難聽點是在刮地三尺到處撈錢。以梅浩國的危害來講,原本是不至於引起現在這種程度的關註。

登報說梅浩國染病暴斃,這事也就這麽了結了。但梅在南洋的表親柳孟霞卻是個實打實的抗日愛國華僑,現在因為日軍南下轉而想要把資產轉移回國內。這真是想什麽來什麽的好事!可是,好事眼看就要變壞事。因為這個柳孟霞不是來支援國府的,而是要去支援延安,過陣子就要通過越桂公路秘密回國,在武鳴這裏跟共產黨接頭。

麻煩怎麽就這麽喜歡湊堆呢?

餘珊珊揉了揉太陽穴。最近日軍調兵頻繁,中國西南這裏明裏軍隊打戰,暗裏情報也打戰,加上身邊還有各種人物的政治傾向有待確認,一想就覺得頭更加痛了。

新兵訓練的休息時間,李驛帶著梁冬哥去新兵營的衛生隊。說之前給他治傷的僮人就衛生隊裏。

“拿西,你還記得我嗎?”

拿西擡頭,看到梁冬哥,又驚又喜,向李驛敬禮後,朝梁冬哥道:“冬冬!你怎麽會在這裏?你……哦,冬冬是少校啊。”拿西說著又朝梁冬哥補敬了一個軍禮。

梁冬哥皺了皺鼻子回了一個軍禮:“我說了我叫冬哥不叫冬冬!”

“可我們團長說你叫冬冬。”拿西祭出名為“李驛”的法寶堅持。

“團長大還是師長大?師長都沒說我叫冬冬!”梁冬哥祭出名為“陳懷遠”的法寶反駁。

李驛好笑地看兩人鬥嘴:“你們先聊著,我去操場看看。”

梁冬哥看李驛離開,就不繼續站著了,走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,看了眼拿西身後的架子:“誒?《金粉世家》?拿西,你原來還是張恨水的書迷啊。我還以為只有姑娘小姐的才喜歡看這些小說。”

“怎麽?你不喜歡?我覺得很不錯啊。而且他的書真的很有名,你看連你也知道。我現在參軍當軍醫,正好要學官話,順便學學你們漢人的風情習俗,也拿來看,免得被人笑是文盲。”

“有人不聽京劇但還是會知道梅蘭芳。”梁冬哥笑道,“沒辦法,家慈也是張恨水的書迷。不過她好像更喜歡《春明外史》一點。”

“家慈?”

“呃,就是我的母親,我媽。”

拿西摸摸自己的腦袋,自嘲道:“才說不要當文盲,就馬上文盲了一回。”

“梁副官!”門外傳來傳令兵的聲音,“梁副官,司令部來電,要你馬上回去。”

梁冬哥皺眉,朝拿西示意後,起身去開門:“司令部有什麽急事?”

“報告,具體情況沒說,只叫梁副官快點回去。”小兵一板一眼地回答。

陳懷遠背著手在房間裏踱來踱去,聽到腳步聲,馬上停下來。梁冬哥一進門就被陳懷遠抱了個滿懷。

“師,師座?師座,發生什麽事了?”梁冬哥手足無措地回抱住陳懷遠。

“有件事情要告訴你,但是冬哥,你必須向我保證,保證不管待會兒聽到什麽,你都必須冷靜。”陳懷遠伸手捧起梁冬哥的臉,四目相對,一字一句地說。

梁冬哥被迫擡頭對上陳懷遠飽含悲痛和擔憂的眼,心中越發不安:“師座,別這樣,到底出什麽了事?”

陳懷遠張了張嘴,發現自己還是說不出口,只死命摟著人,生怕他下一刻就飛了似的:“你先答應我,你會冷靜的。”

“不冷靜的好像是師座您吧。”梁冬哥幹笑了兩下,皺著眉,拉開陳懷遠抱住自己的手,退了兩步保持距離,“師座,我這不好好的,有什麽事就直說吧。”

陳懷遠想伸手拉住人,又放下,最後長嘆了口氣,低沈道:“梁老他……腦瘤惡化,三天前去了。”

梁冬哥一時間反應不過來,又退了兩步,只瞪大了眼睛看著陳懷遠。

半晌,才怔怔地開口:“我好像……忘,忘記給月季澆水了,我去看看,看看……”梁冬哥喃喃地說著,忽的轉身沖出門去了。

“冬哥!”

“報告師座,有個叫朱駿的本地鄉紳……”餘珊珊正好進來報告。

“滾開!”陳懷遠暴躁地把人推開追了出去。

奔跑時耳鼻間呼呼而過的風聲裏,隱隱地還能聞出些許血腥和火藥味。這裏是離家鄉千裏之外的西南,這裏是被逼得步步後退的國人最後棲居的西南,這裏是日寇開始多線作戰力不從心的西南,這裏是……

梁冬哥停下腳步,擡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,那裏,兩天前剛有成群結隊的日本轟炸機呼嘯而過。

人一生的時間太短暫也太漫長,因為脆弱而顯得短暫,因為堅強而更加漫長,那些被隆隆作響的戰爭機器碾壓而過的生命,那些目睹著血淚和絕望的踟躕的人群,回首身後是百年掙紮,面對現在是鐵血悲歌。

而未來,我背著您,選擇了一個試圖打破一切的未來,父親。

梁冬哥想起兒時那段在“三民主義,吾黨所宗,以建民國,以進大同”的歌聲裏成長的歲月,想起父親開明的行事和諄諄的教導,想起失蹤的兄長和兩個姐姐的選擇,想起少年同學各自的奔赴,想起過去無時無刻不充斥在耳邊的“革命,革命!”,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右手。

這只手,曾今用全身的力氣緊緊地握成拳頭,舉在腦邊,對著心中的理想和未來宣誓。

一開始離家,是想投軍報國,到了後來,是為了信仰潛伏敵營。無論是那一種,都是要掙開家長的蔭庇,去掙得屬於自己的位置。想著有一天,自己的能力,理想,還有信念,得到實現,不再是那個驕傲任性的梁家幺兒。

父親,我一直期盼,有一天,我能向你證明我自己,能像個真正的男子漢,自豪地站在您面前,得到您的承認和讚揚。

那個時候,戰事了結,國泰民安。

等陳懷遠找到梁冬哥的時候,已經是晚上,在離司令部不遠的小樹林裏。梁冬哥沒出聲,只靜靜地扶著一顆枯死的松樹掉淚。陳懷遠還是第一看見,有人的眼淚,真的可以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,一顆一顆地往下掉落,想要伸手接住,可都已經來不及。

陳懷遠嘆息著從身後環住梁冬哥,輕柔地讓已經傷心得脫了力的人靠在自己懷裏。

年少失牯,雛鳥失巢,今後要往何處飛?如果,你願意的話,就留在我身邊。從此不分彼此,歲月長伴……全我私心,亦踐當日在長者面前許下的諾言。

漫天星鬥,脈脈無言,看慣了悲喜惆悵,歲月滄桑。同是一片星空下,另一些人,在為另一些事忙碌著。

“快!馬上叫小朱回來!不要去陳懷遠那裏,我們弄錯了!”

“怎麽,有新情況?”

“柳先生,是密碼本,我們弄錯密碼本了!不是《金粉世家》,是《春明外史》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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